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美丽丰满的赤色彩形象，和第六代导演娄烨忧郁迷离的是非调形象，在巩俐的脸上都如此符合稳妥。 《兰心大剧院》剧照
◆《大红灯笼高高挂》剧照
◆巩俐在近来举行的第十一届北京世界电影节上担任评委会主席，并与姜文同台颁奖
◆电影《夺冠》中巩俐扮演女排主教练郎平
《兰心大剧院》开场，担负家仇国恨的女明星于瑾，回到影片中富贵紊乱的孤岛上海，晃动的手持拍照转向她，便遽然安静下来，久久注视这张面无表情心事重重的脸，好像想要读出泰然自若下的暗潮涌动。
咱们不由想起，三十年前第五代的经典之作《红高粱》中，镜头也是注视同一张面无表情心事重重的脸——花轿中被父亲卖给麻风病人的新娘九儿。这张脸，好像有种让镜头定格的莫名力气。
从第五代锋芒毕露之作，到第六代转型求变之作，中心隔着三十年的漫长岁月与代际美学的巨大差异，却如此符合地被同一张脸所降服，好像这张脸代表了一种永久的美。第六代导演娄烨忧郁迷离的是非调形象，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美丽丰满的赤色彩形象，此刻总算交汇在一处。巩俐的面孔、表情、身姿、步态，改动多端却又坚实明晰，成为贯穿三十年我国电影的一条叙事主线。
作为一种东方视觉形象
听说，上世纪九十年代，西方人说起我国，信口开河的便是功夫、长城与巩俐。这个常常被提及但或许是虚拟的说法，带有某种不无夸大的传奇性。但不夸大地说，1980年代末，正是《红高粱》中巩俐的形象，界说了彼时西方观众关于我国女人的视觉形象。
在评论我国女艺人时，有一种被遍及认可的区别：1980年代是刘晓庆的年代，1990年代是巩俐的年代，新世纪则是章子怡的年代。这一区别看似有些简略粗犷，其实却较为精确。
或许某些人对刘晓庆的代表性持有异议，会举出著作重量适当的潘虹、斯琴高娃，或著作重量不行但国民认可度颇高的陈冲、张瑜。但关于巩俐，没人能够举出一个与其一起期的、可与之抗衡的大陆女艺人。不管从著作重量、知名度或影响力来看，巩俐都名副其实是1990年代我国大陆最重要的电影艺人。
1988年，大学二年级的巩俐在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处女作《红高粱》中出演女主角九儿。该片取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开我国电影取得欧洲三大电影节最高奖项之先河。由此开端，第五代将我国电影强势带入西方的干流视界中。之后，张艺谋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也相继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巩俐继续在荧幕上出演带有某种东方视觉奇迹性质的女人形象，多少与彼时西方干流社会关于我国的文明幻想有所符合，巩俐成为我国女人的世界标签。
穿戴传统中式旗袍在西方电影节红毯上冷傲露脸的巩俐，让世界看到一种归于东方的美。而巩俐在1980年代末建构出的这种视觉形象，更是成为一种安定的审美形式，在很长一段时刻，主宰了我国女明星在西方电影节红毯的造型——旗袍、龙袍图画、风俗碎花成为我国的视觉符码。这些经典造型被不少露脸世界电影节的女艺人所仿照，却从没被逾越。
尽管前期几个荧幕形象的视觉出现相对单一，但巩俐所刻画的这些女人人物的性情深度，则远远逾越了视觉层面的限制，出现了我国电影的杂乱文明内在与艺术体现。
作为第五代视觉标签的脸
巩俐的脸，成为咱们界说第五代电影时一个无法代替的关键词，是第五代的视觉表征与美学理念。第五代在1990年代最重要的著作，简直都由巩俐出演。
她最重要的电影人物，都有一种顽强与固执的性情。这一性情特质相同存在于刘晓庆与章子怡扮演的人物之上，或许因为在我国传统文明中，隐忍往往是女人的一种重要美德，又或许是我国人某种潜在的心思焦虑，以为只要坚韧才干对立日子中的各种不知道和不确认性。《芙蓉镇》《春桃》中的刘晓庆是宛转隐忍的顽强，《卧虎藏龙》中的章子怡是盛气凌人、野心显露的顽强，前者是压抑性的，后者是攻击性的。
巩俐的顽强，则体现为一种一起向内又向外的杂乱愿望，好像在隐忍与开释的鸿沟上走钢丝，既小心谨慎、又随时有一种一跃而下的激动。
这种被压抑捆绑但时刻想要突破的愿望，出现在巩俐开始的几个人物身上，是一类“铁屋子中的女人”——被封建社会所压抑、虐待，但终究醒了过来的女人形象。第五代这几部代表作，如张艺谋的《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等，无一不是叙述女人对立命运的举动与愿望，而巩俐刻画的被压抑的女人人物，都不甘愿任命运支配，骨子里就有一种回绝委曲求全的固执不驯。
张艺谋前期的几部电影，体现封建传统关于个别生命与人道的压抑、歪曲，在这种变形的文明所衍生的社会规矩之中，却包含一种随时要爆发出来的原初的热情，而巩俐则成为这种被压抑的热情与生命力的视觉承载。这种原始的生命热情与生机，在张艺谋的电影中被置换为一种女人的情动。巩俐经过她的面孔、她的表情、她的目光与她的动作，展示人物被压抑但又呼之欲出的愿望。
巩俐鲜活丰满的身体，作为愿望的客体、被注视的目标，在东方奇迹化的视觉符号（《红高粱》的花轿盖头、《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赤色灯笼，《菊豆》的美丽染布）的包裹下，被出现于荧幕上。可是，假如单纯作为一特性感美丽的女人形象被出现，巩俐永久不或许变成观众心中那个霸气的“巩皇”。在那些压抑又烦躁的第五代女人人物中，巩俐逾越了女人作为愿望客体的被迫方位，从被注视的愿望目标变成一种反向的愿望主体。
不管是《红高粱》中九儿注视轿夫赤裸后背的目光、面临劫匪时展示的斗胆愿望，或是《菊豆》中菊豆转过赤裸的身体正面迎向窃视的目光、将身体自动贴向对方，又或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颂莲对大少爷的愿望，都充满了自动的、张扬的情欲力气。
这些人物，既是传统我国被压抑的女人，又具有强壮的生命能量与热情，所以，终究的消灭也往往触目惊心。
作为一种挨近于理念的美
除了第五代电影，在之后的国产艺术电影、商业电影以及好莱坞电影中，巩俐的美好像也都圆融自洽。除了公认的厚实演技，当然也离不开巩俐所具有的那种杂乱、共同、变动不居的美。
法国研究者雅克琳娜·纳卡什在《电影艺人》一书中，区别了女艺人存在的两种美。一种是女明星的美，是由某人物承载的年代抱负的时刻短再现。比方Angelababy、刘亦菲或高圆圆。另一种美更深化、更异乎寻常，经过创造性的作业，它被更好地铭记下来。比方伊莎贝尔·于佩尔、朱丽叶·比诺什、巩俐、张曼玉。
这种区别有些挨近罗兰·巴特，他以为，嘉宝的脸是理念，而赫本的脸是事情。因而嘉宝的美是永久的。巩俐的美也是这样一种永久的、挨近于理念的美。
关于电影表意而言，是什么创造出一个镜头所包含的全部情感、含义与深度，答案便是脸。由此能够了解，为何巩俐的脸，是第五代电影理念的一种强有力的视觉依据，为什么她是无法被代替的？能够想象，张艺谋前期几部电影中的女人形象，换成任何一个女艺人，都不会像巩俐那么稳妥恰当。陈冲过于洋气、潘虹过于都市，斯琴高娃多了一分乡土气、刘晓庆少了一分妩媚、张瑜则缺了一分顽强。
只要巩俐，不多不少，单纯但又不至于纯情、性感但又不至于风情、顽强但又不至于刚硬。所以，巩俐扮演九儿、颂莲、菊豆这种初嫁的少女，在视觉形象与性情气质上十分有说服力。
所以一些人在质疑巩俐的美时会挑剔地说她土、村，也就并不奇怪了。因为巩俐的美是杂乱、多义、改动，是某种含义上不行规范、因而是一种无法被规范所界说的美。一个较为风趣的旁证是，被以为与巩俐长相类似的日本女艺人山口百惠，在日本也被看做一个年代的视觉表征。
的确，与规范佳人如李嘉欣、关之琳比较，巩俐的脸不行立体、眼睛不行大、鼻子不行挺、嘴又过于浑圆。可是，巩俐并不完美杰出的五官之间，达成了美妙的调和——一种有空地、不过火丰满的美，所以便有了生成含义的空间。面临荧幕，咱们总是会不由得久久注视巩俐这张脸。与此相反，一些静照十分冷傲的艺人，在电影中或许纷歧定有让人继续观看的愿望。
电影中，一个人物的美是由观者赋予的，常常超出全部规范，乃至到达非理性的程度。这是因为电影具有一种才能，能够让美表达出有别于它本身体现或未曾体现的东西，电影人物的美，不是一种固定的特点，而应该是一个动作、一种情感、一个含义。
也因而，一种规范含义上的美，反而不太是电影需求的。比方Angelababy，或许更适合一些平面杂志或商业电影。关于电影而言，一望而知、光芒耀眼的美，比方李嘉欣的美，对观者无疑有一种直接且激烈的招引力，但对艺人的扮演来说，这种美则有一种躲藏的风险与圈套。这种美是确认的、安定的、直白的、显露的——固态的美。因而是被定型的，因为过分夺目而无法改动。当美像亮堂的直射光相同，天然也就无所不达，失去了暗影和层次，所以天然地就回绝了深度，回绝了丰厚的改动。所以，关之琳、李嘉欣、邱淑贞这样的绝色佳人，在香港商业电影中，视觉形象一般比较单一，没有太大距离。
电影天然生成具有让表面表意的才能。可是，过于直白的美，有时好像就失去了表意的潜能。当电影逐渐从唯美主义的倾向中解放出来，企图对实际采纳深化的视角、多样的出现方法，就要求一种更杂乱的美，一种变动不居、活动的美。所以，最好的电影女艺人比方巩俐或张曼玉，都不是一种肯定含义上的、无可挑剔的美，而是带有一些表面上的小瑕疵。这是一种更奇妙、也更弯曲荫蔽，更需求去辨识、但也因而更有体现力的美。也因而，注视荧幕上巩俐的脸时，能够感觉到她的美具有一种生长的力气，招引咱们去重视人物的一举一动。
作为一种演技教科书
至于巩俐的演技，好像早已无需多言了。扮演天分很高的巩俐，凭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世界舞台上如火如荼的我国第五代电影，敏捷到达了扮演工作的巅峰——1992年凭仗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取得第49届威尼斯世界电影节最佳女艺人，这是我国大陆女艺人初次取得世界大奖。这一人物还让巩俐在国内拿到“金鸡奖”最佳女主角。
巩俐在演艺生计中刻画的人物形象多样。她的人物有种独特的两面性，既是她扮演的人物，又是她自己。她能够千人千面，但又有绝无仅有的自我特质。《红高粱》中娇憨的九儿，《菊豆》中性感英勇的菊豆，到了《秋菊打官司》却面貌一新，变成了一个土气憨厚的农村妇女。巩俐让人形象深化的人物不乏其人，《一代妖后》中纯洁到蜕化的小宫女，《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性感魅惑的黑帮大佬情妇，《画魂》中性情刚烈的画家潘玉良，《霸王别姬》中身世风尘但至情至性的菊仙，《周渔的火车》中在两个男人之间徜徉的周渔，《美丽妈妈》中顽强不服输的下岗单亲妈妈，《2046》中奥秘冷傲的工作赌徒，《归来》中哀痛压抑的母亲，《三打白骨精》中霸气冷傲的白骨精。巩俐在性情、形象、年纪都差异极大的各类人物之间轻松切换，展示出她作为世界影后的功力。
巩俐在1990年代也出演了不少香港商业电影，与张艺谋合演李碧华原著的《古今大战秦俑情》、与林青霞合演《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与周星驰合演《唐伯虎点秋香》等。这些人物形象，往往是带有传奇性的绝代佳人，是关于巩俐在第五代电影中那些实际主义人物形象的互补。
但不得不指出，巩俐这种杂乱的、意味深长的美，与其地点的文明环境是密不可分的，是第五代的艺术电影成果了巩俐。所以，在香港商业电影中，巩俐就不免有一点不服水土。巩俐演艺生计中很少的不算优异的扮演，便是众所周知的《唐伯虎点秋香》。因为周星驰商业喜剧中需求的女人，一般是美丽的花瓶或许虚浮搞笑的丑角，在第五代艺术电影中生长的巩俐，明显无法习惯香港商业电影环境下诞生的无厘头喜剧风格。尽管她在这些电影中往往十分冷傲，但这种形象更多来自于她的长相，而不是演技。
其实，最好的艺人，一定是具有某种限制性的，绝不或许是万金油艺人。因为，只要知道自己的鸿沟在哪里，才有或许专心在自己的维度中，到达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当《夺冠》拍照过程中的一些现场视频和相片被发出来后，咱们又一次被巩俐的敬业和她的天分所震慑。她的步态、手势、表情，简直便是女排英豪郎平自己。
“我觉得这些电影能够说是我的电影，也能够说是巩俐的电影，因为她在这些电影中表达了一种十分激烈的特性。”张艺谋对巩俐的这一点评，能够看刁难巩俐扮演最直接、也最毫无保留的赞许。
1996年，巩俐成为第一位登上《年代》周刊封面的华人女艺人，也证明她已经成为全世界影迷心中最有魅力的东方女艺人，一个集宛转、内敛、坚毅与性感于一身的完美女人。此外，她仍是第一个代言法国化装品牌欧莱雅的我国女星，被《人物》列为世界上最美丽的50人之一，乃至荣获法国骑士荣誉勋章。假如说取得世界电影节影后，是巩俐作为艺人被世界认可，那么，代言世界品牌、登上西方干流杂志封面，则证明巩俐早已打破族裔壁垒，成为一个东方面孔、但却有着世界影响力的世界巨星。
2006年执导的《迈阿密风云》和2007年的《少年汉尼拔》等，是巩俐试水好莱坞的几部影片。因为亚洲面孔在好莱坞电影中的人物限制性，巩俐终究抛弃了好莱坞，挑选回我国刻画一些更有深度的人物，但巩俐在好莱坞的几部著作，无一不是与一线导演、艺人协作，也证明了她的世界影响力。她的扮演也常常当选西方许多电影杂志评选的最巨大的电影扮演榜单。
巩俐也曾受邀担任戛纳、柏林、威尼斯三大世界电影节的评委（包含评审团主席），并很早就被奥斯卡评委会接收为会员，是为数不多的受西方高度认可的华人女艺人，这一点只要张曼玉能够一较高下。相同担任过世界电影节评委的章子怡和舒淇，在著作重量上，与巩俐还有不小距离。
回到本文最初所说，巩俐名副其实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国大陆最重要的电影艺人。可是，当《归来》《夺冠》和《兰心大剧院》连续上映后，咱们发现，“九十年代”这一时刻定语，好像远远不足以划定巩俐的边界，巩俐在我国电影史中将有什么样的方位，现在界定还为时过早。
（作者为传播学博士后、我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青年学者）
来历：文汇报